“那您认为呢?”
“我建议取消天津和青岛,作为补偿,我们把福州也列为通商口岸,您要知道,中国出口的大项茶叶,很多产自福建省,而最近的港口就是福州了。”
“好吧。那我们的公使馆设在什么地方?广州?”
李颖修和楚剑功对视一眼,广州已经被楚剑功拟定为将来发展的基地,设一个公使馆,它用外交豁免权捣起乱来,还真不好办。李颖修说道:“为了尽量保持和京师的密切联系,我认为你们把公使馆设在越北边越好。”
“那就设在上海。这不是问题,现在我们来谈谈通商口岸的具体权限。第一条,关税。我们认为,棉花、原布、白布、双幅细布、面纱的税率都太高了。”
“不不。您看,我们对这些纺织品的征税,从每担零点八两到每担零点七两之间,这一税则是完全公平合理的。”
“您不诚实,是的,你们的法规上是这样规定的,但据我们的船主统计,你们每担棉花实际征收是在一点五两到二两之间。对棉纱甚至征收了二点四两的关税。”
“那您的意见是什么呢?”
“我们认为,百分之五的税率就足够养活你们的海关了。也就是棉花每担0.4两,其他布匹每丈1钱,纺织品以外的货物按货船载重计费。载重一百五十吨以下的货船每吨关税一钱,载重超过一百五十吨的货船每吨关税五钱。”
“这怎么能行,这样算下来,每艘货船,我们只能收到以前十分之一的关税。”李颖修早就做好了功课,他翻了翻自己的草案,说道:“这样吧,我们按照每吨二两收取关税。”
“每吨二两,一下子就涨了四倍。”
“作为补偿,我们可以对一定数额的纺织品施行免税。”
“免税,一定数额是多少?”
“这叫配额。”楚剑功说道,“每年,我们对清国内部自身的市场容量予以预估,然后按这个容量的百分之五十给与英国方面免税待遇。”
“这个市场容量由谁来确定呢?”
“我们。”
“这不公平。”
“麻恭少校,请您注意,从英国本土到达清国,会耗费巨大的运输成本,如果你们运来的纺织品超出了市场容量,也就会卖不出去,那你们的船主可就要血本无归了。”
“以前都是通过十三行代的,十三行有保证金……”
“麻恭少校,在你们自己提出的草案中,可是要求我们废除贸易垄断制度的啊,换句话说,十三行就要撤销了。”
“你是说,你们准备撤销十三行?”
“是的,作为对我们提供市场容量的另一项补偿。”
“如果撤销垄断机构……好吧,我同意这一点。那么,以后英商也不用通过十三行和你们的官府打交道了。”
“是的。”
“那么,现在就有另一个问题,领事的权限。我们对领事的权限宣布如下……”
楚剑功和李颖修默不作声,静静的听麻恭读完这篇长长的声明。在麻恭少校读完以后,李颖修一字一顿的说:“我们认为,这是不合理的。”
“先生,你又在讨价还价。”
“稍安勿躁,麻恭少校,我们可以让贵国商人享受部分市民待遇。”
“市民待遇,这是什么?”
“就是说,英国人可以和清国人一样,在通商口岸雇佣工人、水手,租赁房屋。你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同任何人按照自愿的价格自由进行买卖,雇佣你们的商务经理人和仆人,雇佣翻译和中文教师,可以租赁房屋、事务所和厂房、可以修建医院。在通商口岸内可以自由的旅行。当然,作为条约第一款规定的平等原则,清国也享有在英国本土雇佣工人,租赁房屋的权利。”
“这样啊。你们在英国本土要求这些权利?”
“这些是符合自由贸易原则的。而英国强大的工业在自由贸易中利于不败之地。”
“听起来似乎不错,但关于本土给与清国人市民待遇的问题我们需要请示。”
“我们理解,我们也相信自由贸易的支持者会接受的。”
“但有一个现实的问题,如果发生法律纠纷,怎么处理,我们要求领事裁判权。”
“根据对等原则,我们是否可以要求在英国本土的领事裁判权?”
“这超出了我的谈判权限,而且,即使我有权力,我也不会答应的。”麻恭少校断然拒绝了。
“关于司法纠纷,我建议,作为一个谈判专项,明天再谈,今晚您可以做些准备,但互相给与有限制的市民待遇,今天可以达成吧。”
“通商口岸、关税和配额,以及市民待遇,这是今天达成的事项。”
“同意。”
双方谈定,各自回去。
“今天算是个小胜利。”李颖修说。
“关键是明天,领事裁判权,军舰驻泊权。对我们的损害太大了,几乎拿不出相应的替代方案。”
“我们?”
“领事裁判权也会阻碍我们的行动,同样,军舰驻泊权,”楚剑功往四周望望,没有旁人,“你忘了1927年南京惨案,英国军舰是怎么干涉革命的吗?”
“当然不能让英国军舰进驻,关键是要给与他们另外一些权利来补偿。”
“可是,军舰驻泊的好处太大了,有什么可以补偿从而让英国人放弃这项权利呢?”
“内河航运权?怎么样?”李颖修试探的问。
“你疯了吗?让英国船只进入内河?除非英国人允许我们的船只进入英国内河还差不多。”
“英国人不会答应的。”
“是啊,与河流相伴的,是对交通的控制。”
这边,李颖修在苦恼,而在另一边,麻恭少校则受到了郭富的训斥:“你太糊涂了,居然在英国本土对清国人施行所谓市民待遇。是的,清国人工业能力弱小,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但是如果被其他欧洲国家知道了消息,也这样要求怎么办?还有美国人,天哪,美国。”
“阁下,我觉得市民待遇这一项,如果在欧洲实行起来,可以打破各个小公国的贸易壁垒,这样对我们是有利的。”璞鼎查在一边说道,“现在,大不列颠的工业处于扩张时期,打破贸易壁垒对我们是有利的。我们可以拿这一条款去胁迫欧洲诸国,文明的欧洲人居然不如野蛮人尊重自由贸易的普世价值。”
“是的,是的,普世价值。哪些人文智障会帮着我们鼓吹的。想想吧,300德意志自由邦,每个邦都有自己的关税,真是麻烦啊。如果我们对它们推广自由贸易和市民待遇的普世价值,我们的工业产品将长驱直入,占领德意志。”
“哈哈哈,只有统一的国家,用国家主权建起关税壁垒,才能抵抗自由贸易的威力。但欧洲大陆上大多数都是智障,除了法国,可法国现在很虚弱。”
“是的,是的,自由贸易。知道吗,下议院议员格莱斯顿先生曾经说过,贸易所到之处,国旗随之而来。自由贸易是一柄利剑,他将粉碎所有工业力量不如英国的国家,除了所谓‘门罗主义’,搞美洲版‘闭关锁国’的美国人。”
“美国人是另外的话题了,我们还是先集中精力解决面前的清国吧。干得很不错,麻恭少校。市民待遇……这个名词真的是那个李颖修发明的吗?嗯,上次他就提出了可用‘国家订货’的方法解决经济危机。他还真有些出人意料的地方。”
“他再出人意料,也绕不过领事裁判权和军舰驻泊权,麻恭少校,你明天要打起精神,别让他绕糊涂了。”
51陆达
就在楚剑功和李颖修在城外的静海寺和麻恭少校谈判的时候,在江宁城内,正发生着另一场谈话:
“久闻道光十九年的榜眼的陆达陆博湖是天子门生,今日一见,果然气宇不凡。”
“部堂,您过誉了,陆达不过一介武夫罢了。”朱雀军副统陆达恭恭敬敬的回答。
问话的耆英对这样的姿态非常满意,他笑了起来:“陆将军贵庚啊?”都司本来不算将军,但耆英偏偏要这么叫陆达。
“陆达虚长二十五年。”
“嗯,二十五年,不简单那。才二十五岁,就独掌大军,还是天下第一的强军。”
独掌大军?这是什么意思。陆达自道光十九年取了武进士以来,还从来没有单独掌军的时候。莫非耆英话里有话。陆达神色不变,低着头,继续恭恭敬敬的听着。
“陆将军,此次朱雀军是唯一有胜绩的营头。朝廷的意思,是要把这只营头抓起来,列入京营的体系,陆将军你是京营出身,熟人熟路,若是以朱雀军提督的身份,回返京营,九门提督都会来拜你的门子呢。”
“我以朱雀军提督的身份?大人是说?”陆达抬头问道。
“不错,楚剑功来历不明,虽有林则徐作保,但林大人已是待罪之身。他的保人,不好做啊。”
陆达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低头不语,他暗暗的想:“要我做朱雀军提督,就是要削均座的兵权了?”他不禁想起了昨日楚剑功到溃兵集结营中和他的谈话。
……
当时,他喊出了一句“这几万人,自然要编进咱们朱雀军,难道还还给朝廷?”立觉不妥,幸好周围没有外人听见。
楚剑功带他走入军帐,斥退了旁人,对他说:“陆达,你说我们朱雀军越来越壮大,究竟好不好?”
“当然好,我们朱雀军不变大变强,难道让八旗绿营哪些酒囊饭袋把这些兵再收回去?那不是站着茅坑不拉屎吗?”
“可是朱雀军变得太强,却会让朝廷猜忌。”
“朝廷猜忌?哼哼,朝廷猜忌。八旗朝廷倒是不猜忌,倒是自己有本事啊,当年灭吴三桂,破葛尔丹,八旗兵还要靠着绿营兵救命。乾隆时破大小和卓木,八旗兵完全不中用了。可绿营兵呢,每次打仗就新幕、征调、用完了就分化,瓦解,将领调走闲置。所谓六十万绿营,现在也是完全不堪用了。”
陆达越说越忿然:“现在用西法,练新军,朱雀军。朝廷的又要用老法子了么?我陆达,说是武将,却也读过书,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这朱雀军,可不能让朝廷给毁了。”
……
陆达心里想着事呢,就没注意当面的耆英说的话,耆英说的是:“朱雀军是有功劳的,朝廷谁也不会亏待,楚剑功已经做了道台,那就让他专心去当文官,陆达你呢,专领朱雀军提督,我听说朱雀军里头还有几个洋教官,朝廷的意思,也是给恩旨,授官,仿康熙时俄罗斯佐领例,抬籍入旗。陆将军……”
耆英一叫陆达,陆达回过神来:“请大人示下。”
“陆将军你,自然是授提督,统领朱雀军,具体的驻地还待斟酌,但归入京营体系。不过你放心,你是天子门生,自然亏待不了你的。”
陆达还想争取一把,试探着说道:“部堂,这朱雀军是楚剑功一手建立起来的,离了他,只怕就垮了。”
“博湖啊,”耆英开始用表字称呼陆达,“练朱雀军的目的,就是要防备英夷,仗打完了,朱雀军也就没有用了,防止朱雀军坐大就成了第一要务。你把朱雀军揽下来,朝廷得到一支虎贲之师当然好,但朱雀军糜烂了,也没关系,只要不脱出朝廷的掌握便好。军队烂了,可以再练,但军队脱离了朝廷的控制,那可就不妙了。”
陆达告辞出来,上了马。信马由缰往溃兵大营走去。他突然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觉得现在整顿溃兵毫无意义。自己就是个小丑,在做着白费功夫的事情,而朝廷和大员们就在幸灾乐祸的看着,等着他出丑。
他们不在乎!陆达想,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军队是什么样子的,只要没人造反便好。
陆达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跟着楚剑功在湖南宝庆雪峰山下开始练兵的时候,那时候,自己什么都不懂,连正步和齐步都不会。身为朱雀军的副统,同时又是京营出身的天子门生武榜眼,自觉羞愧难当,便每日在营后背山之处偷偷加练。随后,练瞄准、练射击、挖战壕,走队形,楚剑功和杰肯斯凯还为自己开小灶,学习步兵指挥。自己正是跟着楚剑功,和朱雀军一同成长起来的。现在,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么,都要烟消云散了。自己就要返回京营。
想到京营,陆达又记起自己在京营的时光。说是武榜眼,但作为武官,也没有什么风光。驻京绿营,颓废不堪。同僚们喝酒赌钱,狎妓抽大烟,能像自己这般站在烈日之下几个时辰不动当的,只怕找不出一百。
京营真的风光吗?天子亲兵,笑话。北京城里,十万驻京八旗,那才是天子亲兵,那才是天子家里人。绿营不过是巡城查哨,修房抬砖的苦力罢了。碰见人家黄带子、红带子,还得行礼。那些八旗,只怕比绿营更加废物,可生生还看不起绿营。哪有半点同僚之谊。
说起同僚,陆达又记起去年在浙东会战中,东南四镇不肯配合出击的事情。哼哼,同僚,忠君报国?在第二次镇江会战中,无论八旗还是绿营,都让陆达齿冷,耻于与他们为伍。
平时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在陆达的记忆深处积累下来,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改造着他。现在,因为耆英要瓦解朱雀军这根导火索,这些陈年旧事一下子全都从脑海里翻了出来。这些小事却形成了一股洪流,在陆达的心胸里奔腾着,流淌着,冲撞着,徘徊不去。
陆达又悲伤,又委屈,却不敢把这种情绪向身边的士兵吐露,甚至不敢表露出来。他恍恍惚惚的回到溃兵的大营,看到陈日天正在给溃兵的临时连队编号,便气不打一出来,他冲上前去,夺过陈日天手中的名册,大叫道:“去球,整编个球,还不是白忙一场。”说完,将名册啪的摔在地上,头也不回的进军帐去了。
翟晓琳和陈日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跟了进来,他们还从没见过陆达这种样子。
“跟着我干什么?跟着我干什么,不怕人家说我们军帐密议,图谋造反哪?”陆达一下子把两人赶了出来。外面的溃兵们已经在议论纷纷了。
翟晓琳说道:“都安静了,继续编队。”把局面糊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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