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跑跑船还行。算了算了,我回去了,自己好好想想。”李颖修摆摆手。
回到李氏船行,也就是现在南洋实业总局的总部,李颖修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开始思考。
他拿出一张白纸,用毛笔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圈。这就是自己所管得到的“经济”范畴了。他信马由缰的在纸上写下:丝绸、茶叶、瓷器、煤、铁、军火、粮食、棉纱、酒、糖、盐。写到“盐”的时候,李颖修又记下“漕运、关税、劳役”三项。他渐渐觉得有眉目了。
他把自己所能接触到的经济事项总结为四个大的类别。
第一类,是清政府征收的各种税收:粮税、盐税、漕税、关税和劳役。每年广东,要上交朝廷六百万两的各种收入。给广西两百五十万两的协饷。如果把给朝廷的和给广西的这八百万两扣下来,加上广东本来就有的收入,每年可以收到一千万两。这样,朱雀军就有了基本的军费来源。广东已经化为经济特区,现在要把税收这一块变成通商洋务善后使的职权范围,还要动动脑筋。不过,不急,先等朝廷的旨意下来。
第二类,是出口盈利大项:丝绸,茶叶,瓷器。《辛丑和约》中破除了十三行的进出口专营权。但南洋实业总局应该可以从货源上实现垄断,以保持这三种商品的高额利润。
同时,要防止技术流失,比如,在另一个时空英国人1851年就会派遣间谍福均进入中国,窃取了茶叶种子和工人运到印度阿萨姆去种植,3年后,福均完全掌握了茶树的种植与制茶的技术。1886年,中国茶叶出口13.4万吨,创下历史最高记录,然后转入全面衰落,出口量不断下降。从此,印度的红茶凭借较低的价格在国际市场上逐渐占据中国红茶的市场,中国的茶叶贸易招到了巨大的打击。茶叶也从高利润的贵族饮品变成了街边的大路货。另外,像景泰蓝、龙须草席等等传统工艺外泄,也是深刻的教训,这个时空,不能重蹈覆辙了。
同时,技术上也要加以改进,比如丝绸,要引进江浙一带的阔叶桑,同时建一个农艺学堂和缫丝厂,建锅炉用来制干茧和煮茧。缫丝主要是农村的副业,并没有有组织的进行大规模工业生产……
想到这里,李颖修豁然开朗,以缫丝业为导线,建立一个收茧的网络,深入农村基层,建立据点……这已经是社会改造的范畴,要和楚剑功好好商量。
李颖修把思路收回来,继续写他的经济计划。
第三类,是重要的民生物资:粮食、制糖、酒类、榨油植物,这些不仅重要,而且利润高。
第四类,是为军工生产服务的重工业。枪械厂,火炮厂、弹药厂,被服厂。上游的煤矿、铁矿和钢铁厂,嗯,蒸汽机,造船厂……
61 打碎旧世界
7月17日
“建缫丝厂?”楚剑功问,“这种事情不是你在管么?和我说干什么?”
“是这样,”李颖修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措辞,“缫丝业目前还是以农村零散的小手工作坊为主,无论广东还是江浙,都是如此。”
李颖修要建立缫丝厂,就必须去农村收茧。那么,散布在农村的这些零散小作坊,要么依附于南洋实业总局的缫丝厂,变成供应方,要么被击垮,被消灭。缫丝业只是第一步,别的农村副业作坊迟早要过这一关。
“消灭小作坊主?现在就要开始么?是不是再等等?”
“我也没底,所以和你商量。”
李颖修和楚剑功都来自另一个时空,另一个时空的历史是这样的。
对于延续了整个清朝中前期的中国来说,整个社会的经济生活其实是停滞的。农忙的时候占用绝大多数农民的劳动力和时间-农闲了剩余劳动力从事依附于农村的简单手工业和运输业——再次在农忙的时候全力投入农业生产,如此往复,一年又一年。
这个自明朝而来的传统经济方式,如果没有外力破坏,就会在土地畸形兼并中逐步发展出一个商业繁荣的末世,然后被无数饥民的暴动彻底摧毁。新的王朝轮回。在这个传统的循环中,以家庭单位参与经济活动的农民,不但是农产品的生产者,也是依附于农村的小作坊的劳动力提供者。中小地主不但是地主,也是小作坊主,小运输主。
可是清朝的末期,不是明朝的末期。1840年之后,门户逐渐开放,随着资本主义的逐渐影响,东南沿海少数城市开始出现了带有明显资本主义色彩的新式作坊开始出现了,新的组织结构,新的技术,让他们效率远远高于传统小作坊。
于是,靠近新式作坊的传统作坊破产,新作坊获得更多的利润,变得更强大,更遥远地方的传统作坊在竞争中破产。失去了传统作坊的农村,也就开始了急速的衰败。
农闲期不能让农村的剩余劳动力过于远离家乡,当不能在附近作坊打工的时候,越来越多的自耕农逐步丧失购买力,更快的破产。丧失购买力会加速传统作坊的破产,也会大大压低农村的人力成本,让雇佣劳动的利益超过传统永佃制。于是,更多的地主采取雇佣经济的方式,进一步恶化农村的传统经济结构。
“然道这样不好吗,打破农村传统的经济结构,摧毁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以适应工业化大生产的到来。”楚剑功振振有词。
“是的,从宏观的历史来看。这是历史的必然。但是,历史的洪流摧毁了旧的经济制度,依附于旧的经济制度而生活的人就必然心怀怨恨。我们还是继续回顾一下另一个时空的历史吧。”
在这个不断恶化的漩涡中,中小地主,中小作坊主的子弟们对整个旧时代充满了憎恨。横行不法的洋人、军阀的剥削,买办的洋货入侵,城市新兴作坊主抽骨吸髓的压榨。谁是罪魁祸首?北洋统治的时候,那就是北洋。于是大批的进步青年南下广东,去考黄埔军校。
中小地主子弟会支持“平均地权”甚而共产主义?显然不是嘛。他们去黄埔的目的就是为了推翻北洋的统治,打碎这个旧世界。
“你说的我明白,但是,你没有办法解释在推翻北洋之后,还会有人继续革命。”
“当然要继续革命!”李颖修大叫起来。“打垮了北洋,常凯申同学能改善这些问题吗?”
1929年关税谈判,明面上是关税平等,但实际放弃了关税保护。面对的是美欧完成工业化后的商品倾销和资本挤压。随后,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夹缝中发展起来的中国民族资本大规模破产。
没有破产的那些呢,制造品没技术优势,没数量优势,那就只好价格优势了。价格优势怎么来的?更残酷的内部剥削。更大范围的传统经济破产瓦解。于是,破产农民和进步青年,将憎恨的目标转向买办。他们投身于共产党,要摧毁常凯申所代表的买办经济体系。那些进步青年不是什么高级领导人,而是千千万万高喊着为了新中国,前进而舍生忘死的基层指导员。
“你要知道,摧毁传统乡村经济的,不是共产党,而是买办。乡村农民,中小地主种粮竞争不过美国面粉和东南亚大米,开作坊不是大城市新式作坊和洋货的对手,还要承受苛捐杂税的盘剥,所以只能破产。破产越多,憎恨越烈,愿意追随毁灭旧世界的人越多,飞蛾扑火的热情越高。”李颖修最后总结说。
“我们不是买办。”楚剑功反驳道。
“对,我们不是买办。但摧毁农村自给自足自然经济的过程中,我们同样有可能成为广大失地农民和破产地主憎恨的目标。如果所有的破产地主和自耕农飞蛾扑火一般来和我们拼命,你怎么办?我退一步还可以做胡雪岩,你呢?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说了这么多,你准备怎么办?”
“话题回到缫丝厂。”李颖修说,“我决定在广东境内,选取一些田地,作为专用的桑田。我尽量找一些自耕农,避开大地主。这些自耕农呢,我会指导他们,成为专门的养蚕户。然后我们将这些养蚕户,组织起来,建成一个收茧网络。”
“这个收茧网络,就是我们在乡村建立组织的开始?”
“太对了。由于我们控制着下游的缫丝业,那么这个收茧网络自然会受到我们的控制。以后,我们按同样的方法建立收粮网络,建立商品粮体系。”
“最后将这些网络统合起来,改组成基层的农村政权。”楚剑功插嘴说。“最后,进行土改。”
李颖修不由自主的皱了一下眉头:“土改……还是到时候再说吧。”
楚剑功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控制缫丝业,你有把握吗?”
“人力无法战胜机械,乌合之众无法战胜组织。实际上,自工业革命以来,欧洲的丝织业已经进入机械时代,丝绸生产技术已经超过了中国。”
从1750年至1850年这段时期,是中国桑蚕的养殖朝着更为科学的方法取得明显进展的时期.这个过程是与养蚕从农民的家庭养殖更多地向绷丝厂或较大的产丝企业养殖转移相一致的。尤其是在意大利,许多埋头苦干的科学家和农学家就桑蚕的生活习性进行了实验井作了大量观察。这些习性关系到桑蚕产丝的数盈和质盈。他们的研究发现对增加蚕丝生产工业的效率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不仅是在意大利,在世界其他地区也是如此。实验表明,对词养蚕幼虫的养蚕房人工升温是极为有利的,这可以避免温度有过大的变化。为保持蚕的健康,人们发现充足的通风和相对干操的空气也是重要因素。
“所以我们要建立温室。给养蚕户贷款。”
“只要他们找我们借钱,他们就会服从我们,习惯我们的纪律,习惯我们做事的方法,最终习惯我们的思想。”
“现在我们说回缫丝业。英国人和意大利人、法国人,已经设计出了各种各样的手动机械。现在最通行的是1825发明的希思科特缫丝机和鲁瓦耶捻丝机。更重要的,是采用蒸汽锅炉来处理绞丝。”
“机械方面,需要采购吗?‘
”采购几台样机就够了,这些机械的结构很简单,在另一个时空,继昌隆丝行就是自己仿造的缫丝机械。”
“对我们来说,更重要的,是工人的组织,建立一个近代的企业,实现组织化生产。”
“我们控制丝绸的利润能有多久?”
“外国的桑、蚕品种不好,要垄断丝绸的利润,关键在于控制蚕种和桑种。”
“你对缫丝业怎么这么熟悉。”
“因为我的有一篇论文就是《继昌隆与民族资本》,里面的主线就是中国缫丝业的发展。对了,自动梳丝机是在1880年发明的,但实际上,目前已经具备了制造它的一切技术条件,找几个老工匠和织丝工人,我给他们讲讲要点,他们应该能够将梳丝机造出来。”
“太乐观了。”楚剑功不以为然。
“造不出来也没关系。”李颖修笑了,“我们最重要的目的,不是赚钱,而是用缫丝业,将农村剩余劳动力进行工业化的组织。”
“是啊,组织万岁。你为什么不仿效英国人,从棉纺织业上着手呢?”
“因为棉纺织业的技术优势在英国人一边,而丝绸业的总体技术优势在我们一边。至少在桑、蚕的品种,以及生丝的质量上是这样”
“而且,”李颖修补充说,“相对于棉纺织业和粮食加工,缫丝业的影响面比较小。这样,我们可以从容的摸索经验。万一有些事情我们做错了,局面也不至于败坏到不可挽回。”
7月19日黄埔
荒凉的黄土高原,沟壑纵横,大风吹拂之下,三面大旗猎猎作响。左边的大旗上大书“彰武军节度使”,右边的大旗上写着“骁骑卫大将军”,中间的方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李”字。旗下站着一人,金盔金甲,手持金剑。
他的面前,一派军官单膝跪地,那大将军说道:“监军建在队上。”只见那一排军官的头顶上飘出一排排的金色的数字:
忠诚+10,勇敢+10,团队+10,必杀技发招率+50%……
一排金光乱晃,楚剑功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又惊醒了。
自己又做怪梦了。上次做这样的梦,是朱雀军在湖南开营的时候。而这一次,是黄埔讲武堂开学。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不知道以后开陆军大学会梦见什么。
拥有一支传奇般的干部队伍,义无反顾,舍生忘死,可谓每个统帅的梦想吧。
但是,从来就没有传奇。指导员,也不过是冰山露在水面上的部分而已。深藏于水下的,是如同蛛网般的组织。自己梦中那魔力般的口号,真正的版本是“支部建在连上”,支部,由具体的成员组成的组织,而非形单影只的孤胆英雄。如果组织毁灭了,就算把每名士兵都冠以指导员的头衔又能怎样呢?
前段时间选出的一千七百名守阙锐士早已经整队完毕。楚剑功骑着马,向着黄埔行进。前几天就已经选定,讲武堂设在黄埔,广东水师的老营。
楚剑功和李颖修之所以选定黄埔,完全是一种精神寄托。他们就是要按黄埔模式,建设一支精干的干部队伍。
这支干部队伍,依附于组织之上。组织堕落了,这支干部队伍也就毁灭了。出于自我求生的本能,这支干部队伍也会追求组织的纯洁性,特别是在组织的预设目标还没有达成的时候。在另一个时空,有个很简单的例子,1927年的8月1日,那么多的黄埔子弟,放弃了已经到手的功名利禄,跟着几乎已经毁灭的组织走。
现在在这一个时空,楚剑功希望的是,有这样一支队伍,即使楚剑功和李颖修出了意外,残存的守阙锐士们也会继续走下去。不知道道路如何不要紧,受到沉重打击也不要紧,只要组织的传承还在,就一定可以成功。
一千七百人,实在太庞大了,特别是对于只有四名教官的黄埔讲武堂来说。楚剑功没有办法,在昨天已经进行了一次筛选,识字的六百多人为第一期。不识字的一千多人为预备第一期,他们将在半年的识字课后成为黄埔讲武堂第二期。识字的标准非常的低:会写自己的名字,会从1数到100
经过两个小时的行军,现在,楚剑功他们已经来到了黄埔,李颖修,陆达,杰肯斯凯等人已经等在这里了。
“同袍们,今天,我们黄埔讲武堂,就正式开班了。”
众人欢呼起来,三十名礼兵十人一组,对天鸣枪十响。枪声很整齐,给场上带来几分肃穆。
“预备第一期的一千人,按区队带回,下午开大会。”
区队长们开始吹哨子,整队。守阙锐士们排成单人纵队,去营房。现在,场上就剩下六百多名第一期的学员了。
“现在,我向大家介绍你们的教官。”楚剑功大喊,“第一位,基本战术教官,杰肯斯凯。”
杰肯斯凯今天把皮鞋和衣服上的铜扣擦得蹭亮,他踏上一步,举起佩剑,行了个法国近卫骑兵的持剑礼。
“第二位,是参谋统筹教官,肯尼夫莱特。”
肯尼夫踏上一步,干净利落的行了个美式军礼。
“第三位,工程与测绘教官,范中流。”
范中流懒洋洋的走上一步,挥了挥手。
“第四位,炮兵与步炮协同教官,怀特拉比斯。”
板甲大白兔潇洒的往前一站,脱帽致意。
嗡……下面的朱雀军士兵议论起来。
“吵什么,你们没学过条令吗?”楚剑功发火了。
“报告!”站在前面的士兵举手示意,看到楚剑功点头了,这名士兵问道:“这个炮兵教官不是被我们抓住的洋鬼子吗?他怎么能当教官?”
“被抓住怎么了,那天在砚山顶,我们的炮兵老也找不到准头,后来在黄家村,英国人的炮兵让我们吃了大亏,你们都忘了吗?怀特拉比斯是专业炮手,来教导我们怎么开炮,你们有谁不服气?出来比试比试。”
看看没有人做声了,楚剑功接着说:“现在,你们会分成四个区队,每个课堂都是一个区队上课。四位教官,同样的课程要讲四次,你们学的也是同样的课程。朱雀军现在扩大了,将有接近;一万七千人人,一百个连。讲武堂毕业的时候,总成绩最好的区队将担任各连的守备,其他的只能做千总和把总了。注意,我说的区队总成绩,也就是说,同一区队的学习时要互相帮助。明白了没有。”
“明白!”
“杰肯教官每天要在白云山大营领早操,所以他每天下午过来上课,其他三位教官虽然也都有另外的工作,但都在黄埔办公。肯尼夫莱特兼任教务长。怀特拉比斯的炮兵教导连也会调到黄埔,一方面方便他们自己的训练,一方面便于大家直观接触炮兵。”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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