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澄不由又想起了凌子云,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她心里只觉得对不起他。当初被迫嫁给沈彻时,纪澄的心至少是在凌子云身上的,而如今连她自己也掌握不了了,心里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子云哥哥的愧疚就更是无以复加了。
一次次被抛弃,一次次坚持的等候,让纪澄有种承受不起的痛苦。
噩梦反反复复的,也睡不了多少个时辰,五日之后终于有了好消息传来,纪澄撒出去的雪花银见了回效。
南桂拿着那信手都有些抖,“我这就安排人去找马神医。”
纪澄摇摇头,“先不急,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两日还会陆续有消息传回来的。”
前些日子最急的就是纪澄了,连赶几日几夜,马不停蹄地撒银子,这会儿收到消息了,倒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南桂就又不解了。
纪澄道:“这消息是真是假我们都不知道,人手又不够,咱们不能收到一个消息就去一个地方,那样会来不及的。”
果然不出纪澄所料,紧接着的两日又从各地传来了消息,但马神医一个人居然同时出现在了将近二十个地方。
“少奶奶怎么看?”南桂将所有的信都放到了纪澄面前。
纪澄沉吟不语,只是摸着下巴静静看着那些信。
“少奶奶,其中有三处来的消息都说的是马神医在张掖,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先派人去那里?”南桂问道。
“你手上有几处人马可以用?”纪澄问南桂。
南桂垂头道:“喆利那边最近动作频繁,我们仅有的人手都派出去了,现在能用的只有一拨。”
纪澄道:“把我身边的人都派出去。”
南桂立即否决道:“不行,公子离开前再三吩咐,保护你是第一要务,决不许他们离开你身边。”
纪澄叹息道:“喆利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郎君心里有国有家,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已经感激不尽。霍德再想用我威胁郎君已经不可行,所以我现在的危险不大。如今最关键的就是找到马神医替郎君解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南桂拧不过纪澄,“可是即使将他们都派出去,人手也是不够的。”
纪澄从那堆信里拣选了几封出来,“这几个人送来的信应该有五分可信,你安排咱们的人先去这几个地方。”
“是。”南桂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纪澄言听计从了,后来她回忆起这段经历时,时常想着这大概是因为在此种情形中,纪澄不仅没有崩溃,反而比她还来得镇定,且指挥自若,让你无条件地就信任她能带你走出困境。她身上有一种和沈彻相似的气质。
二十来个地址里,已经有八、九处能有人去搜寻了,但也不过是五五之数。纪澄弹了弹手里拣出的信,眉头一直拧着。
南桂悄悄看过去,只见那上头给出的消息说马神医就在曲漫山附近,那是西突厥的地盘,也就是喆利的地盘。
“这肯定是想引咱们入蛊,少奶奶千万别信。一旦我们进入西突厥的地盘,被喆利的人发现了就惨了。何况,如今草原这么乱,马神医也不会去西突厥的。”南桂道。
纪澄也有南桂的顾虑,只是她拜托的这些人都是人精,这样一封看着就像陷阱的信不该是出自这些人之手。
“我想去这个地方试试运气。”纪澄站起身道。
南桂自然不同意,急急地反驳道:“少奶奶,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纪澄道:“你不要急听我说,黄越这个人我打过几次交道,对大秦故土有比较深的情意,他的可信度比较大。”
“可是少奶奶也说过,已经有三、四年没联系过了,人都是会变的。”南桂道。
纪澄笑了笑,“可是你也说过,马神医和你家公子是至交好友,他又是出京往北走的,是不是可以推论,他如果关心你家公子的话,大概有机会也会到草原来。而曲漫山我听你长春堂的掌柜的提起过,是西突厥产药之地,马神医身为医生,出现在曲漫山也很合乎情理。”
南桂有点儿被纪澄说服了。
“走吧,如今你手里也无人可用了,你如果自己一个人去曲漫山,你放心我一个人?”纪澄问道。
南桂不得不承认纪澄说得很对。
去曲漫山的时候,纪澄装成了一个突厥大汉,身上穿了很厚的夹棉袄子以显得很魁梧,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干了。然后又让南桂找了件充满了狐骚臭和奶腥臭的陈旧的突厥男装,戴了顶皮毡帽,只要不细看绝对认不出她是谁了。
南桂也是如此装束,两个人一路骑着马往曲漫山去。这一路倒是有惊无险,只是纪澄的大腿内侧早已是血肉模糊,一直强忍着没说。上回连夜赶路的伤口都还没好,这就又磨坏了。
曲漫山不是小地方,要寻人实在无疑是大海捞针,南桂又坚决不肯离开纪澄身边半步,纪澄只能妥协,领着南桂从山南麓向北走碰运气。
山有岔路,南桂不知道该如果抉择,下意识就转头看纪澄。纪澄身为主子,也不好推诿,便闭着眼睛瞎指了一条路,反正都是碰运气。
只是每逢岔路,纪澄总要在马上双手合十向上苍祈求一番,但愿菩萨指引明路。人面对无能力为的事情时,就只能求助于虚无了。
纪澄和南桂在曲漫山了一日,到晚上山上起了风,冷得人发抖,连马都不愿再走,只好停下生火取暖。
纪澄倒是不冷,她穿得太多,在垭口处往四周打量,见不远处的山腰畔隐约有火光闪烁,她转头叫住正在收拾柴火的南桂,“那边儿有人,我们去看看,说不定就是马神医呢?”
南桂可没有纪澄那么乐观,只不过她不忍打击纪澄,也不忍拒绝,便又将刚才好不容易生起的火用脚踩熄。
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比“运气”二字更好的东西了,哪怕你千算万算,绞尽脑汁,有时候也不如简单的“运气“二字。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今儿个南桂可总算是见识了。
在刚才纪澄在垭口处指的那团火光旁边,纪澄和南桂还真就见到了马神医。
很瘦小的个子,听说还是沈彻的师弟,却留起了一小部胡子。自古医生都爱装老,神医也不例外。
“我背时惨了,采个药都把腿摔断了,幸亏遇到了金珠。”金珠姑娘站在一边羞涩地望着马元通,黝黑的皮肤上连红色都显不出来了,所以纪澄也只是推测她在脸红。
马元通的左腿上夹着木板,也幸亏他腿摔断了,纪澄她们才得以找到他,否则也不知道他如今会在哪里。
纪澄听不太懂蜀地的话,只能以最简洁的话将沈彻的处境告诉了马元通。
马元通狐疑地看着纪澄,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师兄那个龟儿子不是说他堂客是天下第一美人得嘛,咋个我觉得你看起来不像喃。”
南桂在纪澄背后冲着马元通使劲儿眨眼睛,这位马神医的嘴巴可真是不把门儿,什么话都能说。
纪澄也是一愣,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她最近的状况极差,风吹日晒的,哪怕是天仙,姿色也要减个三分。
“马神医,你能解那种毒吗?”纪澄并没介意马元通的话。
“我连是啥子毒都不晓得,喊我咋个解嘛?”马元通道,“再说了,我师兄不是能得很得嘛,咋个连个毒都解不到嗦。”马元通到现在心里还过不去那个坎儿呢,他这辈子都没毒到过沈彻,而沈彻却中了两次毒了,这让马神医的面子往哪里搁嘛。
纪澄闻言一愣,她其实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毒,再回头看向南桂,南桂也是一问三不知,她只记得纪澄的症状。
马元通理了理自己的小胡子道:“听情况,像是半日散。但是半日散的配方有很多种,必须晓得半日散用了哪些药,才能对症解读。本来嘛,也不是难事,让我看一看他吐的血,我就晓得是用了哪些药。”马元通得意地道:“这可是我的独家本事,就是我师兄都办不到。”
“可现在哪里去找血啊?”南桂急了。
纪澄道:“我中过半日散,说不定现在血液里还有那些毒素轻微的残留,神医你能从我的血里看出霍德用了什么药吗?”
马元通道:“也不是不行,只不过都过了这么多天了,况且我师兄又替你渡了毒去,你血液里就算有少量残留也是少得可怜的。”
“没关系,您要多少血才够?”
最后纪澄在手上割了道口子,挤了大半碗血出来,马元通才喊够,而她的脸色已经白得都让人不忍看了。
马元通看着被南桂扶着的纪澄道:“你身体亏虚严重,如果不好好调养,寿数会大减。”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等我师兄好了,啥子都能给你补起来。”马元通冲着纪澄一笑,笑得颇为猥琐。
纪澄是压根儿没明白马元通的话,她只当马元通说的是沈彻也会开药方给人调理身子的本事。
“好,从现在开始都不要来打扰我,我要配药。”马元通挥挥手就把金珠、纪澄还有南桂都撵了出去。
南桂扶着纪澄去了隔壁的石屋躺下,“少奶奶,我早就说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连老天爷都在帮他,马神医居然就在草原上,咱们肯定来得及救公子的。说来也真是巧,曲漫山这么大,竟然叫咱们第一天就找到了他,这都是少奶奶会指路。”
纪澄双手合十望着窗外的月亮道:“这都是老天保佑,我心里许了愿的,如果郎君得救,回京后,要去给菩萨塑金身。”
第二天一大早,满眼血丝地马元通就敲开了纪澄她们的门,一脸灿烂笑意地道:“我师兄龟儿子就是有运气,霍德用在半日散里头最关键的一味药的克星,就是害我摔断腿的那株药。哎,我要是有他这个运气,那天下第一美人就该是我的堂客了。”
纪澄没说话,她可没敢自封天下第一美人。
马元通将装着解药的瓶子递给纪澄,“我腿脚不便,跟着你们去也是拖后腿,解药就在瓶子里,但是只有一颗,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要不然,就只能回大秦去寻药了,那就花时间咯。”
纪澄和南桂都重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这两人的背影,马元通又捋了捋他那部小胡子,心想这种姿色都能被沈彻那瓜娃子吹成天下第一美人,他真怀疑自己师兄的脑瓜子是不是摔坏了。
瘦不拉几的的,要胸没得胸,要屁股没得屁股,就一双眼睛大得吓死人,马元通啧啧两声,沈彻都不嫌晚上睡觉抱到起硌肉咩?
不过痴情倒是够痴情的,千里迢迢地跑来找自己要解药,流那么多血,一声儿都没吭,眉头都不带动一下的。
马元通咂摸半晌,回头看着一直盯着他看的金珠,心想刚才那位如果算是第一美人的话,那金珠也就能排进天下前两百名了,他是不是可以适当降低一点儿娶媳妇的要求?
毕竟大夫也还是有需求嘛。
第200章 轻与重
纪澄和南桂拿到解药时,当时就启程了。
纪澄将解药递给南桂,“你收着吧。”南桂会武功,她拿着解药会安全很多,同时纪澄还有其他顾虑,“我想霍德那边应该时刻有人在盯着我们,我也不确定咱们这装束能否瞒过他,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霍德再次用我威胁你,你只管逃你的,不要管我。”
纪澄这是未雨绸缪,她在南桂张口欲言之前打断她道:“没拿到解药的时候,霍德杀了我也没用,现在咱们拿到了解药,如果我是他,一定会想法子逼你的。你得记住,如果郎君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而我,只要郎君活着,霍德就不会杀我,他只会用我威胁他第二次。”
纪澄说得一点儿没错,她活着对霍德才有价值,死了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可南桂却只是保持沉默。
纪澄也不难为她,这本就是假设的情形而已。
出了曲漫山,南桂问纪澄,“少奶奶,如今我们的人也不知道公子的下落,不过公子虽然不告诉我们他的下落,但他必定一直挂记着你的,我想他如果知道咱们拿到了解药,肯定会派人来接应咱们。只是现在,我实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现如今局势紧张,早一分就是运气,晚一分就可能万劫不复,也难怪南桂有些不敢做决定。
纪澄勒马缓走,思忖片刻道:“如果我是郎君,此刻只有大秦的征北军里最安全。但征北军里肯定有喆利的探子,所以他即使进入了征北军,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往南走,你一路留下记号。”
南桂点了点头,跟着纪澄这样的主子虽然有很多不好,但有一点好却是不能否认的,她总是勇于承担责任,而且道理还说得一套一套的,让你打心眼儿里信服。
往南走的第一日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奔马到第二天夜里,穿过羊肠迳时,却有了异动。
这里是敌人最好伏击的地方,但同时却是往南去的最近的路,南桂一进羊肠径就很警惕,此刻更是把精神提到了极限,将纪澄护在身后。
“何必鬼鬼祟祟,既然来了就出来吧。”南桂朗声道。
风里有“咯咯”的笑声出现,本是银铃一般悦耳,可夹杂在呼号的夜风里,就显得十分瘆人了。
一袭红袍从暗处的树上飘了下来,手里还提溜着一个麻袋。
扎依那看了看天上的圆月,再看了看南桂背后的纪澄,“今天是八月十五,听说是你们大秦的中秋节是不是?”
纪澄看着扎依那手里的麻袋时,心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她有很不好的预感。
“你究竟想干什么?”南桂厉声道。
扎依那冲着南桂笑了笑,那笑容被恨意所扭曲,她最在乎自己的脸,而南桂却划花了她的脸,现在她脸上还有浅浅的疤痕。那还是南桂在沈彻的示意下手下留情了的。
扎依那因为喜欢沈彻,所以没想着去怪罪罪魁祸首,反而把一腔怨恨就专家在了南桂身上。
不过今晚的重头戏不是南桂,迟早她会叫南桂生不如死的,扎依那用扫蝼蚁一般的眼神扫了扫南桂,然后笑得颇夸张地道:“我什么也不想干,只是听说中秋节在大秦是团圆之节,我特地为二少奶奶送一位故人前来相聚。”
扎依那极为得意地看着纪澄,“二少奶奶也不用感激我,将来咱们都是一家人。”
纪澄面无表情地看着扎依那,她知道自己现在只要露出一丝怯懦,就会如了扎依那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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