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枕枫逐渐好了起来,他的心慢慢开始平和,不再怨天尤人,不再怨恨任何事情,他开始阳光爱笑,慢慢露出了原本被贫苦磨难掩盖的俊秀面容。
叶父教他修炼,他努力勤恳。叶父不在家的时候,叶枕枫便照顾叶氏母女,陪叶母经营仙城里的小生意,兢兢业业地干活,守护这个家。
再后来,叶枕枫和叶家女儿叶芙两情相悦,他们的感情顺水推舟,在叶氏夫妻二人的祝福和同意下定了婚。
如果叶枕枫没有被玄云岛抓走,他如今或许已经和叶芙成亲,一辈子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修士,和阿芙相濡以沫,孝敬父母。
只因为他动了恻隐之心,救下仙城里一个溺水将死的幼童,而被世家商盟遍布在修仙界各处的底细发现,便无声无息地被掳走了。
“所以,我一定要活着回去。”叶枕枫注视着无边无际的大海,他喃喃道,“无论我要受多少屈辱和折磨,无论过去多少年,我也要回去。”
“可是,”齐厌殊低声道,“你已经消失几年,或许等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叶家如果以为你死了呢?若是叶芙已经嫁与他人……”
“那不是很好吗?”叶枕枫看向齐厌殊,他轻轻笑道,“我只是想见他们而已,哪怕只有一眼。”
齐厌殊原本是厌恶叶枕枫没有尊严的样子的,可是听他说了这些事情,齐厌殊沉默了。
他不由得有些可怜叶枕枫,也能理解他了。
齐厌殊看向大海,他沉声道,“会出去的,我向你保证。”
“我也相信你能够出去。”叶枕枫笑道。
齐厌殊摇了摇头。
“我是说,我会带你出去。”
听到他的话,叶枕枫一怔。
齐厌殊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他厌恶一个人的时候正眼都不会看他,可若是接受一个人,也是瞬间的事情。
昨天齐厌殊还冷冷淡淡的样子,如今齐厌殊却说,“这玄云岛,狗屁不是。正巧我拜了始祖为师,要不你也拜始祖吧,这样以后我们就是师兄弟了。”
他天马行空,想一出是一出,看得叶枕枫一愣一愣的。
于是,叶枕枫也拜了石壁为师,从此和齐厌殊师兄弟相称。
齐厌殊若是信任一个人,对一个人好,便是实心实意的。叶枕枫很受宠若惊,他习惯了几个月,才确定齐厌殊竟然真的接纳了他,而不是他在做梦。
从那之后齐厌殊便配合多了,叶枕枫给他送了枕席被褥,送吃食仙药,齐厌殊都会收下,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好了不少。
其实这段齐厌殊主动的师兄弟情谊,对叶枕枫而言很重要。
他本来便不算是个好人,是因为叶家才愿意向善。如今在玄云岛常年遭受折磨和被打压,叶枕枫的精神不会倒下,却会逐渐滑向深渊。
可叶枕枫崇敬的齐厌殊愿意与他师兄弟相称,认可了他的为人,就仿佛当初救他与水火的叶父一样,有齐厌殊在,让叶枕枫的情绪稳定了不少。
二人分工明确,由叶枕枫确定玄云岛的力量部署、将所有细节记在心里,看看有没有机会找到结界薄弱的地方。
而齐厌殊则是赶快好起来,专心修炼。
齐厌殊研究了一段时间石壁,也没有所获,便暂时放弃了墙壁,开始专心打坐修护自己破损的丹田。
直到一个夜晚,庞大的圆月高挂岛礁上空,月光一寸一寸地照入石洞,照亮了墙壁上晦涩难懂的古语。
齐厌殊打坐醒来,他睁开眼睛,便感觉石壁上的文字似乎在不断闪动。
他蹙起眉毛,伸手摸向发光的古文,骤地被拉入一个空间当中。
齐厌殊仿佛漂浮在半空中,上下左右都被月光所包容,他感受到自己破碎的丹田像是被水滋润的干枯土地,以极快的速度在不断治愈。
等到再次睁眼的时候,齐厌殊发现自己躺在山洞里,胸膛上静静放着一本秘籍。
齐厌殊呆滞了一会儿,他蹭地坐了起来,不敢相信地翻动这本秘籍,然后抬头看向山洞石壁。
原来、原来这石壁真的有神通?
齐厌殊放下书,开始拍打石壁。
“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徒弟呢。”齐厌殊仰着头,他一边敲打一边说,“给我师弟也留本秘籍啊。师父你还健在吗?师父?”
石壁:……
第134章
叶枕枫也找到了一个适合自己修炼的秘籍,只不过不是石壁托梦,而是他在帮大尊者们跑腿的时候,悄悄从他们那堆得如山一般高的宝物和各种秘籍中,找到了一本鬼术书。
齐厌殊对此很不爽,他觉得石壁太小气了。虽然他不知道显灵的是始祖还是石壁上留下的刻印,总之就是很小气,竟然多一本书都不给。
叶枕枫倒是心态平和,齐厌殊被石壁认可在他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若齐厌殊是空中朝阳,那么他只算是偶得光辉的萤火虫,没得到认可太正常不过了。
而且叶枕枫在修仙上资质一般,更对剑道一窍不通。这石壁上的刻痕都是剑修留下的,给齐厌殊一本剑修秘法很正常,让它给出本鬼术书,确实强壁所难了。
“我被他影响了很多。”鹤羽君笑道,“我们二人在玄云岛呆了很多年,互相支撑。他作为师兄对我很好,让我甚至偶尔恍惚,真正门派的师兄弟之情也莫过于此吧。”
玄云孤岛上,两个没有师门的年轻人拜石头为师,互称兄弟。若不是石壁真的有神通,这实在像是两个可怜人在苦中作乐。
叶枕枫因为师兄的存在,而遏制住了自己心中那不断被玄云岛折磨而要迸发出来的恶念,仍然留有一丝善意和人性。
齐厌殊也为了师弟少受折磨,原本坚硬的态度有了些软化,至少表面上服软了一些,让五个老家伙以为囚禁他产生了作用。
最重要的便是被玄云岛嗤之以鼻的石壁。
石壁上留了无数剑修前辈的刻印,他们的一丝灵魂印记也跟着文字或者剑痕而留在了上面。
每当月圆时,月光拂过墙面,齐厌殊就能够在打坐时进入一个似梦似幻的境界,里面会悬浮着所有墙壁上留下的痕迹,当他触碰哪一个的时候,就会前人留下的东西。
有时是一段剑法的记忆,透明的身影将自己毕生所学凝结出的剑术毫无保留的展示。有时是法宝或者书籍。
齐厌殊能感受得到虽然这都是剑修的东西,可每个印记留下的风格剑法都有极大不同。
他根本不知晓自己那一雨夜到底拜的是哪位师父,或许他拜的是这墙壁上的所有修士。
齐厌殊在幻境里不仅身体治愈的速度是外面的几倍,这里时间流速也不同,他留在幻境里修炼,进步的速度也是外面的许多倍,一个夜晚仿佛和外面的一年一般长。
几年后,齐厌殊不仅破碎的丹田完全痊愈,修为也不断高涨,而且几个老东西都没有发现异常。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幻境帮他将真实的修为锁住放在柜子里一样,只有他才拥有锁头的钥匙,随时都可以打开取出来。
而且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石壁的幻境看起来像只是齐厌殊幻想中发生的事情,可他不仅能在幻境中用更久的时间和前辈留下的刻印学习,而且他的魂魄能够穿过幻境,来到玄云岛的其他地方,看到发生的一切,连五个老头子也无法发觉。
齐厌殊看到除了他和叶枕枫之外,还有一些人也被关在附近的小岛上,有些甚至是魔修和妖族,不知玄云岛用什么手段躲开了修仙界大阵,将人带了进来。
他看到岛的下面埋了许多白骨,那些人和叶枕枫一样受尽折磨,或许只不过是老头子一个忽然想到的念头,就会搭上那些人的性命。
他们没有用的时候,像是垃圾一样被扔进海里,大海中的鱼怪常年在玄云岛附近徘徊,吞噬那些落下来的尸体。
齐厌殊决定救那些人。
他将自己的念头对叶枕枫诉说,没想到遭受了叶枕枫强烈的反对。
“我们已经自身难保,怎么救那些人?”叶枕枫蹙眉道,“就算你救了他们,也没办法把他们带离玄云岛……我们两个能跑出去已经谢天谢地了,那么多人要怎么带?更何况根本没有地方能够藏他们……”
“我已经想好了。”齐厌殊兴致勃勃地对他讲自己的计划,“我发现玄云岛的里面是空的,有许多地方已经被海水侵蚀出洞穴,许多地方都可以躲藏。石壁给我了一些法宝,其中一些正好能帮助他们隐藏自己的气息,先在岛底活下去。”
说到这里,齐厌殊大笑道,“那些老东西一定想不到,有人在他们脚底下活着。”
他喝着叶枕枫送来的酒,就看到叶枕枫那张本来天生温和纤细的眉紧皱着。
叶枕枫为人圆滑能忍,平日脾气好得很,齐厌殊从来没见过他冷着脸的样子。
齐厌殊握着酒杯,用手肘碰了碰叶枕枫,笑道,“怎么生气了?”
“那么珍贵的法宝,你为何要给无关的人用?”叶枕枫压低声音,语气却还带着怒意,“你多管一分闲事,我们日后就多一分麻烦!”
齐厌殊没想到叶枕枫会这样抗拒,他疑惑道,“你有叶家在等着你回去,可其他人也有自己的家人亲眷,你一点都不会同情那些人吗?”
“会。”叶枕枫冷冷地说,“等以后回家了,我每年都会给他们烧纸。这就是我的同情心。”
“可是我做不到。”齐厌殊语气冷了下来,“我既然看到他们要死了,也有办法救他们,我就没办法装作无事发生。”
他注视着叶枕枫,咄咄逼人地说,“如果你在那群人之中呢?你不想有人救你?如果你觉得救他们没有必要,那你觉得当年我答应带你离开,又有何必要?”
叶枕枫的胸膛开始起伏。
齐厌殊的性子实在是霸道,他高兴的时候愿意为你两肋插刀,可若是逆了他的意,他那张嘴说出的话,就像是最寒冷的冰锥往人胸膛最柔软的地方捅去。
他本意是想让叶枕枫换位思考,可是说出来的意思,就好像叶枕枫和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换了任何一个人,他都会对那个人好,把那个人当做师弟。
叶枕枫以为他们的情谊珍贵又特殊,齐厌殊是天上明月,愿意弯下腰与他成为兄弟,他感激而小心翼翼地珍惜。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仅仅是因为几个陌生人,齐厌殊却在质问他,当年救他有何必要?
叶枕枫看向齐厌殊,他的眼圈已经红了,嘴角却勾起弧度。
他讥讽地说,“是啊,这就是我,你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我就是这样自私又冷血。十个人里有一个人活下来,那只会是我。一百个人、一万个人里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我也会不择手段做那唯一一个。你若是后悔当年答应要带我离开,你大可换人!”
“叶枕枫!”看着青年要离开,齐厌殊下意识唤道。
叶枕枫头也不回地走了。
师兄弟二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其实齐厌殊那句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明明知道叶枕枫最在意什么,那曾经是他亲口对他说过的。
他就那样不假思索地用叶枕枫对他的信任,伤害回了他。
齐厌殊很后悔,尤其是当晚他在幻境里再一次魂魄出窍,去主岛寻人,却眼睁睁看到叶枕枫又一次受折磨。
他才发现原来除去那些真正的邪术实验,那五个老东西变态地喜欢看人求饶,以此来弥补自己无法突破的空虚,感受自己手握的权力。
没有能力的恶人或许是虐待动物为乐,而在这个以他们为尊的岛上,叶枕枫成了那个在茶余饭后被他们消遣虐待的狗。
他眼睁睁地看着叶枕枫遭受折磨,看着叶枕枫从血水中爬起来,还能抬起头向着施虐者面色惨白地笑,看着老东西像是施舍一样随意治好他的致命伤,一切就像叶枕枫说的那样,他是老家伙们用得最顺手的狗,他们不会随意让他死。
可是他从没有说过在石壁岛礁之外,他到底忍受了多少事情。
齐厌殊很后悔,恨不得与他们同归于尽。
可是等到几天后,叶枕枫再踏上岛的时候,齐厌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紧绷着下颌线,服软和道歉的话像是石头一样,不论酝酿多久都只能压在舌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留给叶枕枫的只有冰冷无言的侧颜。
叶枕枫面容憔悴了一些,不知是不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
他料想到以齐厌殊的性子不会低头,也并不觉得齐厌殊做错了什么。
不论是从感情还是逃生,都只有他离不开他罢了。
他就像是一个依附在天之骄子身边的吸血虫,谁都能作践他,再多一个齐厌殊,又能如何呢?
叶枕枫只能安慰自己,哪怕齐厌殊内心底瞧不起他,可至少对他还是很好的,这已经很不错了。
“我们救人吧。”叶枕枫疲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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