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后的泥土泥泞又黏腻,非常不好弄,肖越宁用树枝刨了几下之后觉得非常不得劲,干脆丢了树枝,用两只手开始刨起坟头的湿泥。
苏熠看着他沾满了泥土的双手,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而是歪头站在一边看他一通忙活,似乎是想等着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肖越宁两手并用,围着坟头转圈挖了两分钟后,手指头在泥里突然碰到了一个硬物。
他心中一喜,照着这个位置狠狠往下扒拉,果然从泥里拽出来一只巴掌大的石敢当。
把这只石敢当丢到一旁的空地上,肖越宁朝着下一座坟走去,打算再接再厉。
结果这回,他还没来得及动手,身后已经看明白他目的的苏熠突然一挥手,无数道黑雾如同触手一般从地底下蹿出,依次钻入一座座坟包当中,从里面拖出一只只雕刻着兽首的泰山石敢当。
而随着这些石敢当的出土,肖越宁听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接二连三的细微响动。他扭头过,这才发现那些逃跑的小蟾蜍根本就没有逃远,而是躲进了不远处的草丛里悄悄偷窥他们的一举一动。
等到苏熠用黑雾把所有的石敢当全部挖出来之后,这些小蟾蜍们就一个个从巴掌大的蟾蜍直接化为了几岁的稚童模样,草丛再也无法遮掩他们的身躯,这才彻底暴露了出来。
一时间,坟地周围的草丛里,或蹲或站的挤满了高高低低的孩童身影。这些孩子大一些的约莫八九岁,小一点儿的看着只有一两岁,他们无一例外全部皮肤苍白,身形飘忽。
有些因为意外死亡的孩子身上,甚至还带着临死前的可怕伤口和血迹,衬着他们苍白的小脸,一时间整个场景更显得阴气森森,鬼气逼人。
饶是肖越宁从做任务以来自诩见多识广,但乍一见到这么多只阴魂同时出现,他却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眼前这些刚刚恢复人形的幽魂们却明显比他还要怕,这些孩子乍一变成人形还有些惊喜,但等他们的目光扫过面无表情站在坟地里朝他们看过来的苏熠时,却像是见到了老鹰的兔子一样,开始瑟瑟发抖起来。全都一副随时想要逃走,但却又不敢真的跑,生怕触怒了大魔头被一口吃掉的惊恐模样。
肖越宁见他们实在太过害怕,于是把自己的声音压低了些,生惊吓到他们,安抚着说:别怕别怕,哥哥们不会伤害你们的,不要担心哈
孩子们战战兢兢的挤在一块,看看肖越宁,又扭头看看面无表情的苏熠,总算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肖越宁见他们平静了一些,又低声说:没事了,你们都安全了,那只癞□□也已经死了,不会再来抓你们哥哥们马上就要离开了,你们可以先呆在这里,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去嗯
肖越宁怕吓到孩子,把已经到了嘴边的阴间两个字硬生生咽回去,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后,总算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说辞,可以去一个适合你们,安全又好玩的地方。
孩子们面面相觑,过了好半天,突然有个孩子弱弱的开口:我我想回家,我想我爸爸妈妈了。
他一开口,其他的孩子们也全都像是被激起了生前回忆一般,一个跟一个的开口:我也想回家,我也想妈妈
我想我爸爸了
我想我奶奶,还有爸爸妈妈哥哥姐姐
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我也要回家!
这些孩子们一边说着,一边扭头朝着村庄的方向踉踉跄跄的飘去。
肖越宁倒是没有阻止他们,这些孩子死的时候年纪太小,心思单纯且思想简单,甚至连怨恨都没有学会就已经夭折,所以他们现在也全都只是普通的阴魂而已,而非怨鬼厉鬼。
肖越宁甚至怀疑,这些孩子可能从来都没有觉得,村里人拿他们的尸体喂□□精的行为,究竟有什么不对。
盖因这些小孩儿的灵魂无法离开村子附近,而村里死亡老人的尸体,则被找了别的地方另外安葬。无法接触到其他鬼魂,估计在这些孩子们眼中,他们大概认为人死之后,就是要变成蟾蜍,然后被另一只巨大的□□精控制的。
所以,哪怕尸体被当成食物投喂给山神,哪怕魂魄被石敢当镇压多年,这些孩子们也并没有因此而对村子、对自己的家人产生怨恨。以至于恢复人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着要回家,重新回到父母亲人的身边。
可是他们回去后,他们的家人会欢迎他们的到来吗?怕是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吧?
肖越宁越想越是幸灾乐祸,虽然普通的鬼魂根本不可能对村民们造成什么具体伤害,甚至过不了多久,孩子们就会被引渡到阴间。
但哪怕是一天呢?能让这些人受受惊吓,为他们曾经做下的缺德事付出些许代价,也比他们仍旧心安理得的活得自在,更让他觉得心里安慰。
而且,肖越宁一直怀疑,阴魂镇逐年降低的新生儿出生率,说不定就是这个村子所遭到的报应。
就算他们一个个的都能长命百岁又怎么样?活得再久,如果老了没有后辈亲人在身边照顾陪伴,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孤苦无依的凄凉下场?这样的长寿要来究竟有什么趣味?除非他们一个个全都攒了足够多的养老钱,能够在自己丧失劳动力的时候雇佣人来照顾自己。
不过,从肖越宁这两天在村子里的见闻来看,这些村民明显过得都不富裕。
他一边想着,一边找了个水洼洗干净了自己满手的泥泞。
他身上的衣服在淋了一夜的雨后还是湿的,肖越宁为了避免自己再次发烧感冒,他打算找个地方换套衣服。
也幸好他临出门前,考虑到这回的任务地点在外地,所以随手在背包里塞了两套换洗的衣物。
其中一套,他住在村里的时候已经换过了,但另一套却仍旧被塑料袋装得好好的,哪怕是在雨里淋了大半夜,这些衣物也只是微微发潮,并没有完全湿透。
肖越宁拿着衣服,瞅了瞅坟地四周到处都是的泥泞,还是决定先回村子回,找个没人住的破屋先把衣服换了再说。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村子的方向走。
刚走了约摸五六步,手上一凉,一个冰冷的手又再次握了上来。
肖越宁心里一顿,扭过头,刚好对上苏熠暗沉的双目。
肖越宁:糟糕,一个人做任务习惯了,刚刚竟然又不小心把这哥们儿给忘了!
感受到身边这只鬼身上发出的阴寒之气,肖越宁被冻得脸色苍白,湿透的身体甚至开始微微发抖。
他知道身边这只,似乎是因为被他两次遗忘而有些生气了,可这实在是怪不得他啊!
事实上,自从摸清了苏熠某个不为人知的弱点之后,苏熠已经很少在面对他的时候表现出杀意了。摆脱了死亡的阴影之后,鬼王在在肖越宁眼中也显得不再那么可怕,他甚至还能利用对方帮他完成任务。
而苏熠在被肖越宁安抚得心神舒畅之后,也极少在他面前表露出最初的阴狠暴戾的一面,也没有再对他表露过杀心。
甚至在与肖越宁相处时,他也刻意的收敛了自己身上的大部分阴冷寒气,再加上他话又少,很多情况下都是一语不发,存在感自然也就更低了。
这才导致肖越宁一个没注意,居然把这么一尊大佛给忘记了!
阴气侵体,肖越宁冷得牙齿打颤,却不得不调动起自己被冻得有些发木的脑袋,调动起全部的智慧,为自己寻求一线生机。
肖越宁冷得舌头都有些捋不直,身上更是被冻得仿佛结了层霜,他抢在苏熠发飙之前率先倒打一耙,说:你、你、你看看你我、我刚刚就是想试试你会不会主动跟上来没、没想到你还真的没跟着啊?
苏熠看了肖越宁一眼,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但身上的寒气却也没有收回,显然是对于他的说法不够满意,等着更进一步的解释。
肖越宁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结冰了,他的脸被冻得五官都在颤抖,眉毛上结了白霜,却不得不努力的摆出深情又无奈的表情,冷得牙齿打架:现在想想还、还是你住在我心里的时候最安心,起起码不不用担心一个扭头你就不见、见了以后你、一定要离我再近一些,这、这样我才能一回头就、就能看到你
一边哆嗦一边表白,肖越宁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非常扭曲和滑稽。
苏熠在听了他的话后,歪头探究似的盯着他看,过了好一会儿,他身上不断外放的阴气才终于缓缓的收了回去,显然是已经把对方的话听进去了。
解除了冰冻效果之后,肖越宁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不敢再吭声,老老实实的任由苏熠抓着自己的手,继续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很快,肖越宁就在村子的最外围,找到了一间空房子。
这个村子里别的没有,因为连年降低的新生儿出生率和孩童不断夭折的关系,人口越来越少,空房子却越来越多。
推开破败的房门,肖越宁走进去后,鼻子呼吸间闻到的尽是许久未打扫的灰尘气味。入目的房梁和屋角,到处结着一张又一张的蜘蛛网。
房子里但凡有用的东西都已经被人搬空了,只剩下屋里几张没人要的破椅子,并着一个漆黑又落了厚厚一层灰尘的瘸腿方桌。
这地方实在不太干净,但肖越宁此刻却没办法讲究太多。更何况他刚刚才在泥地里又是打滚又是挖坟的,衣服上早就沾满了泥水,比起这间满是屋子还不如,也没什么嫌弃的余地。
肖越宁走进屋内,把背上背包里的干净衣物拿了出来,然后就开始脱起了衣服,不过才刚把外套脱下来,他就感觉到了不对
这背后的目光未免也太灼热了吧?都快把他的背给烧出两个窟窿来了。
肖越宁有些尴尬的转过身,看向站在门口的苏熠。苏熠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望着他,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人的眼神有些闪烁。
肖越宁:你,要看着我换衣服吗?
苏熠:
苏熠身形一微,人已经消失在了屋内,出现在院外。
肖越宁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快速流失,他抓紧时间快速的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下来,穿上干净温暖的衣物后,总算不是那么冷了。
把脏衣物随手塞进背包准备带回去洗,肖越宁从背包内置的防潮袋里摸出手机。虽然这一晚上淋了大半宿的雨,但手机却还一直保护得好好的,电量也挺足。
看看时间,现在居然已经是凌晨五点钟,天都快亮了。
现在这个时间能找到回市区的车吗?肖越宁一边想着,一边背着包出门。
苏熠见他出来,在院内回过头来。他面容冷白,神情疏离,但目光在看到肖越宁的时候却会不由自主的缓和下来。
肖越宁认命的走过去,走吧,这边的事情也结束了,我们回去。
苏熠当然不会有意见,跟着他一起出了村子,顺着来时的路往国道走去。
下过雨的马路两旁有着浓重的雾气,空气中仿佛也带着某种阴冷的湿气,虽然已经是凌晨,但阴暗的天光却仍旧暗沉沉的。
肖越宁用手机查了查会经过阴魂镇去往B市的公交车,发现最早的一辆也要等到早上七点,距离现在的时间还早的很。
原本以为要蹲在路边等上一个多小时,结果肖越宁才刚放下手机,就运气爆棚的发展一辆空出租车正从马路另一头驶来。
肖越宁见了,连忙伸手拦车。
出租车缓缓在他面前停下,一个中年男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他仿佛看不到苏熠,眼睛就只打量着肖越宁,略有些犹豫地问:这么早,你去哪边?
肖越宁听他说话带着些许的口音,神情间还有些防备,猜测应该是听说过阴魂镇传言的本地司机。
他连忙说:叔,我要回B市,急着赶高铁呢,您送我过去呗?
司机:你不是本地人?
肖越宁:不是啊,我就是来这里玩的驴友,在这附近的村子上住了两天,今天赶着回家呢。
司机扭头看了看阴魂镇的方向,又上下打量着肖越宁,表情犹豫的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道:行啊,你上来吧!我方才刚好送了一个夜间下火车的年轻后生回家,没想到回程就遇到了你。你也是赶巧了,我们这边的巴士不准时的,经常晚点,你要等公交指不定要等到八点多才能看到一辆。
肖越宁听司机愿意拉自己,连忙回头,想要招呼苏熠上车,然而身后空空如也,苏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肖越宁觉得他应该是钻回自己心脏了,心中不由窃喜。
他拉开出租车后车门打算坐进去,结果门刚一打开,他就看到苏熠居然已经稳稳的坐在了靠里的位置上,见他望过来,还冲他微微翘起一边的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肖越宁:
他默不作声的在苏熠旁边坐下,然后抬头悄悄看了看前排的司机,却见司机脸色如常,根本没发现自己的车内多了一个人。
前排的司机什么都不知道,他还在旁敲侧击的询问肖越宁这两天在阴魂镇的经历。
这人明显对传说中的鬼村相当好奇,他见苏熠在这可怕地方住了整整两个晚上还活蹦乱跳的,就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想要打听一下。
肖越宁没有跟他多说别的,只说这两天过得挺开心,每天爬爬山,吃吃老乡们做的农家菜,觉得挺有意思的。
司机见什么都没探听到,有些索然无味,又敷衍的和肖越宁说了两句后,就闭上嘴巴专心致志的开起车了。
见司机终于闭嘴了,肖越宁也暗自松了口气,有些疲惫的把自己自己靠在座椅上,开始闭目养神。
结果刚眯了没两秒钟,一只冰冷的手从旁边伸过来,又一次握紧了他放在膝头的手掌。
肖越宁被那只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激了一下,连忙睁开眼睛向身边的苏熠看去。
苏熠见他看来,没有作声,只是静静的回望他。肖越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最终还是没敢把它甩下来,而是任由对方抓着。
天色阴沉的厉害,预计再晚些又会有一场大雨。
汽车开在黑沉沉的路面上,四周除了车灯照出的亮光,再无其他。
肖越宁被苏熠冰冷的手给冻醒之后也没了睡意,他把脸转向窗外,隔着玻璃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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