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多平的房子,从里到外三间,用的是红砖,房顶的瓦片前年才重新换过。
老师傅反复打量着自己居住大半辈子的地方,咬牙道,“卖,卖!”
秀春顿时乐开了花,生怕老师傅反悔似的,忙道,“说话算话,多少钱能卖!”
老师傅道,“多少钱不是重点,我既然卖给你,你要答应我一点,一定要好好对待它,看好它了!”
秀春不迭点头,理解老师傅的那种特殊情感,保证道,“只要我在一天,肯定好好打理它!”
老师傅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转而跟秀春提价钱的事,“丫头,你先老实跟我说,你家是乡下还是城里人?”
秀春似乎有点明白老师傅的意思了,还是实打实的点头道,“是乡下的。”
老师傅更满意了,笑道,“丫头,我不要你多少钱,我要你的粮食,你如果是城市户口,一个月二十多斤的粮食保准,我让你拿粮食你也拿不出来,可你是农村户口,我知道,你们农村年末会统一分粮食,收成好的时候,能发两三百斤粮吧?这眼看就年末了,我拿我的房换你三百斤粮食,你再出两百块钱,如何?”
老师傅好算计啊!
三百斤粮食秀春如果拿到黑市上卖,绝对能卖到五毛到一块,三百斤的粮食怎么也得卖两百多块,三百斤粮加两百块,秀春买这房等于花将近五百块!
姜还是老的辣,别看老师傅笑眯眯一副和善样,终究是手艺人,要价钱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含糊。
统筹统购的年头,什么都没有把粮食握在手里重要!
怕秀春不答应,老师傅又为秀春分析道,“小丫头,就算你一年的粮食给我了,你也不吃亏,你要知道,只要你买下这间房,随时都能把户口迁过来,一旦你成了城镇户口,按月领粮票,你还怕过日子续接不上?!”
正如老师傅说的那般,这笔交易,绝对是双赢。
老师傅说的在秀春可承受范围内,秀春几乎没多考虑就应了下来,“钱我可以现在给,但粮食得等到年末!”
“不反悔?”
“不反悔!”
既然双方达成共同意见,那接下来就是商量细节问题,没有拿到粮食前,老师傅不可能将地契交给秀春,当然秀春也不会傻到先把两百块给他。
商议之后,老师傅让秀春坐外面等着,穿过厨房,进了最里边的屋子,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个已经生锈方形铁盒,打开铁盒,里面装的是房契。
老师傅戴上老花镜,把房契拿了出来,给秀春看,“小丫头,你看好了,这间屋确实归我所有,绝无欺骗,你看下角这个公章,是房管所的公章,我可没胡乱拿张纸忽悠!”
原先易真跟她讲过房子的事,秀春仔细看了,确实是泽阳市房管所的公章,老师傅这点诚信还算有。
“既然我们说好了,那谁都不许反悔,先签一份简易证明。”秀春建议道,“等年末我拿到粮食之后,咱们立马就去过房契。”
老师傅没任何意见,双方写完签好证明之后,秀春拿了一份,小心翼翼的装进兜里,同所有的家当搁在一块,兔皮老师傅让她留下了,说免费帮她做好,让她下次过来再拿。
回家之后已是中午,老地主坐炉膛口烧柴禾,锅里咕噜噜冒着烟,秀春过去掀锅盖看了看,“闷土豆?肉呢,肉呢,咋没搁肉!”
何铁林指指坐堂屋炕上的钱寡妇,“你奶说快过年了,要省着点吃,肉都留到过年!”
秀春道,“干啥留过年,现在就吃,我去切肉!”
说完从案板上拿了菜刀去西间割了一块腊肉,切成薄薄的片,直接扔到锅里一块煮。
钱寡妇有些忧心道,“春儿呀,咱可不能这么过日子啊,省着点省着点。”
秀春嘴里含糊应着,又去剁了半个野兔,洗几个干红椒,再爆炒一盘野兔肉。
“小丫头,笑这么开心,事情一准是办好了吧?”何铁林笑眯眯道。
秀春不瞒他,在小板凳上坐下,低声道,“差不多成了,老裁缝管我要两百块钱和三百斤粮,粮食得年末生产队分粮之后才能给他。”
闻言,何铁林忍不住咂舌,“三百斤粮食,他倒是能识好东西!”
几场大雪一落地,眼见就要过年了,年前王满文、王满武兄弟两个挨家挨户核对工本,通知分钱分粮,秀春从未如此期待分粮食,腊月二十这天,她把家里能盛东西的家伙全收拾了出来,破麻袋、布口袋、蛇皮袋、大水桶…
挑的拎的挎的,全番上阵。
照例是先拿工分本去孙会计那里分钱,今年核算下来,一个工值三毛两分钱,秀春工分本上的工值全是何铁林帮她挣的,有两百二十个工。
从孙会计这里,秀春分到了七十块零四毛。
拿上一叠钱,再去粮仓领粮食,按照四比四比二的比例,秀春一个人分到一百四十斤地瓜干,一百四十斤玉米粒,七十斤高粱。
除此之外,尚且有十斤大米,半斤芝麻,一斤花生,还有二十斤鲜地瓜。
大丰收!大丰收!
同老地主两人来来回回背了十几趟,才把所有粮食都运送回家,何铁林的劳教还未结束,口粮暂时堆放在她家地窖里。
何铁林分的粮食跟她们不一样,按照二比二比六的比例,七十斤地瓜干,七十斤玉米粒,剩下两百斤全是高粱!
三个人的口粮把地窖堆得满满的,大米、芝麻、花生等金贵东西,秀春全存放在了西间。
等整理完之后,可把一老一少折腾的够呛,坐在炕上歇息了片刻,秀春把从生产队分到的七十块钱给老地主,“爷爷,你挣的工,你收着。”
何铁林不接,从旱烟袋里挖了一锅旱烟抽上,道,“给我干啥?我都一脚踏进棺材了,要钱干啥?你自己收着,给我打点酒喝就成啦!”
闻言,秀春也就不再执意给他,中午就去供销社打了两斤白酒,炒两个菜,有荤有素,再贴一锅馍馍,吃得不要太舒爽!
吃饱喝足之后,秀春还要把给老师傅的口粮分出来,一百四十斤地瓜干,一百四十斤玉米粒,还有二十斤高粱。
何铁林在一旁看的直摇头,叹气道,“春儿呀,咱别那么诚实行不?给他这么多好粮食干啥?换了换了,赶紧换了!”
何铁林做主,三百斤的粮食中,两百斤是高粱,五十斤地瓜干,五十斤玉米粒。
秀春忍不住道,“爷爷,咱这样,会不会太不讲信誉啦!”
何铁林脸皮厚,能豁得出去,面不改色道,“咋不讲信誉了?他管你要三百斤粮食,有说过一定要有多少斤地瓜干,多少斤玉米粒了吗?他又没说,自然是咱们想给啥就给啥,那肯定是要挑最差的给啊…”
“再说了,他管你要这么多粮食,也不是啥省油的灯!”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秀春决定听老地主的!
粮食是分到手了,为避开耳目,秀春套了生产队的马车,连夜把粮食送到市里,三百斤的粮,只多不少,天不亮就全堆在了老师傅家,至于老师傅怎么把这么多粮食弄到上海,那就不再是她操心的事。
“这么多高粱啊!”老师傅挨个把口袋解开看,一大半都是高粱,不禁有些遗憾。
秀春面不改色道,“队里种的高粱多!”
就算老师傅怀疑秀春说话的真实性,也难以去考察,毕竟高粱的亩产量比地瓜和玉米粒高,近两年国家粮食负担重,极大可能给农村的指标是种植高粱。
高粱总归是粮食,总比没有强!
粮食先给老师傅了,两百块钱等过完房契之后才能给。
等天放亮,房管所的人上班之后,老师傅带上房契,跟秀春一块去了市房管所。
房管所就在公安局不远的市委楼里,三层的青砖楼,外涂抹了洋灰,市委办、政法委、总工会、妇联、工商联…还有房管所,林林总总二十多个牌子,办公室数量有限,有的一间办公室还挂了两个牌子。
老师傅带秀春进了房管所办公室,单独一间,里面坐了两个工作人员,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靠墙一排橱柜,里面放着全市居民的房屋档案。
老师傅是老手艺人,本分踏实,他的名气在泽阳市不小,政府领导人的老婆找他做衣裳的也有,办公室的老干事跟老师傅是旧识,接过老师傅的房契,又管秀春要她的户口本,仔细看了下,是贫农的成分,瞧着小姑娘也是本分人,几乎没有为难两人,老干事就指挥年轻的干事拿档案抄过户手续。
老干事则是跟老师傅闲聊了起来,颇为可惜道,“你这一走,以后咱们管谁去做衣裳呐!放眼整个泽阳市,就没哪个能有你手艺好的!”
老师傅似是想起了以前,面上不觉带了手艺人的骄傲,笑着道,“以后去上海,我免费给你做!”
这两人在回忆往昔,秀春就盯着年轻干事抄档案,生怕他抄错使用面积大小,直到看着年轻干事写下八十五平方的使用面积,这才放下了心。
咔咔盖上公章,房契到手,又交了十五块钱的房产权税务费,老师傅的房子就彻底归秀春啦!
从市委楼出来,老师傅指指不远处的公安局,提醒秀春,“现在去迁户口,年后你就能领到粮食啦!”
秀春笑道,“这个不急,年后再来办也不晚!”
如果要迁户口的话,秀春就必须先在孙有银那儿先开一个证明,然后再去合作社相关机构开迁出证明,最后才能来公安局落户。
单孙有银这一关,秀春就得好好想想该找什么借口同他说。
总不能没个理由就要把户口迁出来吧!
眼下拿到房契之后,秀春先把两百块钱拿给老师傅,老师傅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了秀春,并且对她道,“我可能还要过两天才能走,粮食得想办法弄过去,这样我就得在这暂住两天。”
这点秀春没问题,“我年后才会过来,师傅你尽管住,临走前把门锁上就成!”
把做好的垫褥带上,秀春又赶紧驾马车回生产队,马车是老地主给她打掩护偷出来的,送回去时还得尽量避开耳目。
“咋样咋样,房契呢?”秀春刚回家,何铁林就迫不及待问。
秀春笑眯眯的把崭新的房契拿出来,“年后我就想办法把你们都接过去!”
何铁林乐呵呵的并不接话,秀春自己一个人过去还能想办法,还把他们两个老家伙接过去?难,比登天还要难!
钱寡妇还不知道秀春已经在城里偷摸买了房的事,年前忙忙碌碌,秀春一直未寻到机会跟钱寡妇提,这一晃眼,就年三十了。
噼噼啪啪炮竹震天响,秀春跟两个老人关上门欢欢喜喜过大年时,宋家人乱套了。
陈秋娟在大年三十这肚子有动静了,宋家上下一通忙乱,连年夜饭也没顾得上吃,宋建武套马车,宋建国还有宋家二老一块都跟着,因为陈秋娟是初产妇,孩子生的格外慢,年三十下午肚子开始疼的,一直到大年初一早上才生出来,是个儿子!
宋建国算是老来得子,激动到失态,捉着陈秋娟的手直掉眼泪…
陈秋娟被折腾了一夜,早就精疲力尽,这会儿还得安抚下她男人,怎么安慰都不行,哭笑不得看向她公婆,只能像二老求助。
秀春外婆也是没见过她儿子这样的,把宋建国拉到一边,斥声道,“你让秋娟好好休息行不行?想哭回家去哭!”
外婆说完,又被外公一通骂没出息,宋建国也不以为意,待缓过来劲之后就是狂喜,盯着他儿子止不住乐呵,秀春外公气不打一处来,提醒他的傻儿子,“报喜,去报喜啊!”
“去,去,我这就去!”
宋建国忙骑了自行车,从供销社买两条烟,把宋家的亲戚都挨个通知了一遍,其中当然包括秀春。
秀春早就把给宋建国两口子的东西准备好了,兔皮垫褥,小包被,请郑二婶做的小衣裳老虎鞋,秀春还给小男娃织了件毛衣。
一下送了这么些东西,把陈秋娟感动的不知道说啥好,心里快慰至极,这丫头,总算是没白疼!
年初二,陈秋实一家三口也过来了,小男娃的东西全由许淑华置办,大包小裹拎来,秀春外婆把刷锅炖肉,蒸大米饭,堂屋里坐了满满当当一屋子人,秀春在陈秋娟屋里坐着看小男娃。
陈学功也进来了,弯腰跟秀春一块看。
秀春一扭头,见是他,眯眼笑了,“苗苗哥,你看小娃娃长得像大舅还是大舅妈?”
陈学功还真仔细看了看,红扑扑一团,像个小老头一样,哪能看出来像谁,信口胡道,“像我。”
陈秋娟一听,乐了,笑道,“苗苗今年二十二了吧,你大舅像你这个年纪,都已经结婚啦,你爸像你这个年纪,都有你啦!快,跟姑妈说说处对象了没有?”
陈秋娟问的时候,秀春也不觉竖起了耳朵,她也想知道苗苗哥有没有对象。
陈学功点了点头,“同事给介绍了一个。”
闻言,陈秋娟笑道,“那好!啥时候能带回来给咱们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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