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功忍不住乐,见识过秀春的厉害,陈学功完全相信谁招惹秀春谁倒霉。
让秀春坐原地等一会儿,陈学功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个油纸包,一包陈皮干,一包糕点,递给秀春,“春儿,上车之后先别吃糕点,慢慢吃陈皮,记不记得我教你预防晕车的法子了?”
秀春不迭点头,“按内关穴,行啦,我知道了,你赶紧上班。”
依依道别,磨蹭好半天黏在一块的两人才分开。
铁路毁坏,乘车回泽阳的路也不是来时的主干道,一路颠簸,原本四个小时的车程硬是行了六个多小时,早上十点坐的车,到泽阳汽车站时天已擦黑。
秀春晕晕乎乎的下车,一天没有吃东西也没有任何胃口,陈学功给她买的陈皮干已经全被吃完,糕点倒是一口没动,回到家也没心思吃饭了,喝点热水倒头就睡。
夜里又飘了雪,大早起来胡同里的积雪已经末踝,天阴沉沉的还在下,秀春原本打算收拾行李回老家,眼下只能作罢。
想起行李箱里还有从南京带回来的两只桂花鸭,秀春准备给易真送一只过去。
桂花鸭原本是私人手艺,建国后被纳入国企,南京的国营商店里都有卖,一块五毛钱一只,不要粮票,油纸袋的包装,纸壳上印着韩复兴。
赶着易真下班的点秀春才过去,正好在去家属区的路上碰上她,穿着呢子大衣,四个多月了,还没开始显怀。
“易姐,今天这么冷,你穿太少啦!”
秀春拉住易真的手,意外,“咦,手还挺热乎。”
易真笑道,“孕妇火气大,就穿这些我都嫌热。”
说着,易真又道,“春儿,你快看看我,变丑了没有?”
秀春依言认真打量了下,注意到易真的脸颊上长了几颗小雀斑,实话道,“挺好,没怎么变化,就是有雀斑。”
闻言,易真泄气道,“科里的马大姐说我变丑了,怀的一准是男孩!”
秀春忍不住笑,伸手摸摸易真的肚子,“那小男娃乖不乖呀!”
提到小娃娃,易真把她那点烦恼抛到了脑后,立马道,“可乖了,被他爸成天吓唬,能不乖么!”
说话间,易真注意到秀春手上拎的纸袋,“韩复兴?春儿你啥时候去的南京?”
秀春咋舌,只看个韩复兴就知道她去了南京,这个易姐到底是吃了多少地方的美食啊,这都知道!
“头两天去的,昨天下午才到泽阳。”秀春开了话匣子,跟易真说她这两天在南京吃的喝的玩的。
易真竖耳朵听着,笑得暧昧,鸡鸣汤包,马祥兴,鸭血粉丝汤…易真不用想都知道这两天陈学功花出去的钱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别说,陈学功还真是舍得为秀春花钱啊。
说说笑笑间上了二楼,何新阳昨晚夜班,今天下班之后就去了副食品店,听同事说的,今早副食品店上一批猪肉,去割了四两猪肉用掉一张肉票,瞧见被剃掉肉扔在一边无人问津的猪骨棒,又花五分钱买了回来,猪骨棒和白萝卜放在一块熬汤,蒸屉搁在汤锅蒸上大米饭,猪肉先搁着,等媳妇回来看她想怎么吃。
孕妇难伺候,上一秒说吃炒肉丝,下一秒就变卦要吃红烧肉,何新阳要是提前做了不合心意,易真回来一准跟他闹。
“哟,春儿来啦,易真昨天还在念叨你。”都快当父亲了,何新阳还是成天笑嘻嘻,像个没长大的大男孩。
易真把桂花鸭给何新阳,催促道,“快切了,中午我要吃鸭肉。”
“媳妇,我早上去买了猪肉,在菜橱里放着呢。”
“又买肉?”易真已经想不起来这个月第几次买肉了,“你哪来的这么肉票?”
她跟何新阳加起来一个月统共就七两肉,不赶着逢年过节,一两都别想多买。
何新阳笑得狡黠,“从同事手里抢的。”
没结婚前自己在单位食堂吃,每月发的肉票可都贡献给科里同事,现在他媳妇怀孕,正要补身体的时候,该他们回报了!
辣子炒白菜,再切一盘桂花鸭,骨头汤还在锅里熬着,不急着上桌。
“媳妇吃菜,春儿吃菜,别客气。”何新阳夹了一块桂花鸭,把皮先咬掉放到易真碗里,他媳妇不吃皮,说恶心人。
“春儿,你去老陈那儿啦,他咋样,过年能不能回来?”
秀春摇摇头,“估计不能回了,苗苗哥说他们科室的班都排出来了,正好他除夕那天值班。”
无论什么单位,刚到的新人总会在这方面吃点亏,总不能还让人家老前辈去值过年的班吧?
在易真家吃了饭,秀春没好多叨扰,外边雪也停了,秀春回家就开始收拾东西,屋里墙上还挂着十几张工业劵和好几张布票没花出去,再不花过了这阳历年就该全失效了。
拿上工业劵和布票,秀春又去了趟百货商店,给老地主买双棉花鞋,羊绒线称一斤,又买了些糕点果脯,一块打包带回老家。
腊月二十三大扫除,二十四分粮食,二十八发面蒸馒头,今年没有大年三十,二十九就过除夕啦。
除夕这天照例把老地主喊来,炒菜炖肉包饺子,炮竹噼噼啪啪响,欢欢喜喜迎新年。
唯一遗憾的是陈学功今天自己一个人在外过年了,唉!
年初一挨家挨户串门子,年初二开始走亲访友,耍到年初五,初五一过,剩菜剩饭吃的差不多,这个年也就算过去了。
初六大早,秀春收拾行李,也该回城里了,年初十还得去高中报道。
钱寡妇盘腿坐在炕上一肚子火气,从年前回来,等了这么些天,两个儿子没一个提给她赡养费的,全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钱寡妇这股火忍不住了,对秀春道,“春儿,先别急着回城里,去把你大伯三叔找来,他们要是搪塞,告诉他们我要贴大字报!”
闻言,秀春忍不住朝钱寡妇竖了个大拇指,哎了一声,立马去孙有银家喊人。
高淑芬一看秀春过来,就知道没好事,推脱道,“你大伯不在。”
秀春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钱寡妇的话带到,“大娘,我奶说大伯要是今天再不去,她豁出去了,嚷着明天就贴大字报。”
看高淑芬一副吃瘪的表情,秀春心情极好,再去生产队大院,把话原封不动传给孙有粮。
带完话之后,秀春没回家,钱寡妇母子三人的事,她没立场说话,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转而溜达去了郑二婶家。
小二被推荐上了市里高中,跟她一个学校,秀春过来问问有没有什么行李要她先帮着带过去的。
欢欢喜喜的喊了郑二婶,发现有些不对头。
郑二婶红着眼眶,在家抹眼泪,郑二叔蹲靠在门框上抽烟,唉声叹气。
“二叔、二婶,你们这是咋啦?”
郑二婶瞧见秀春过来了,擦了擦眼泪,勉强笑着招呼道,“春儿来啦,快进来坐。”
秀春拖了把凳子坐下,里里外外没瞧见小二跟小妮子,“小二和妮子呢?”
郑二婶叹了口气,也没瞒着秀春,“去接大妮子了,唉,我苦命的闺女,刚怀上娃不到两个月,就流掉了!”
秀春惊道,“二婶,怎么回事?”
提起这个,郑二婶就来气,“怎么回事?大妮子被她婆婆打流产了!”
闻言,秀春忍不住皱眉,“好好的,她打大妮子姐干啥?”
郑二婶又红了眼眶,“大妮子刚嫁过去没多长时间,小两口处时间长了吵架拌嘴那都是常有的事,吵几句生完气不就算了?偏偏大妮子她婆婆要在里面掺和,撺掇她儿子跟大妮子干仗,要她儿子好好教训大妮子,儿子教训就算了,婆婆还跟着一块打,大妮子能干得过他母子两吗?!”
婆婆和男人一块打?
秀春道,“二婶,这种事你跟二叔该出面管管啊。”
听秀春这么说,郑二叔接过话茬道,“这么大的事,我跟你二婶咋能不出面啊,年前我带小二都去闹过一场了,吵过闹过能咋办?闺女都嫁出去了,日子还得照常过,大妮子流了娃身体正虚着,婆家那边也不管,妮子托人带话,说她过不下去了,要回来。”
郑二婶作难道,“唉,流娃的女人回娘家带晦气啊!”
秀春汗颜,“二婶,这都新社会了,你怎么还闹这种迷信,大妮子姐在婆家无依靠,她不指望娘家人还能指望谁啊。”
说是新社会,一时半会都破除不了根深蒂固的旧思想,哪怕秀春这么说,郑二婶还是不愿大妮子回家,对秀春道,“我把原先你和你奶住的地方收拾了出来,先让大妮子在那儿住下吧。”
秀春张张嘴,到底没再劝,别人的家事她说再多也无用,没过一会儿,小二把大妮子接了回来。
大妮子苍着脸,挽着包袱进家,却没想到被她娘给拦住了,“妮子啊,你还是去住秀春原先住的地方吧,你可是还有一个兄弟一个妹子呢,你得为他们想想啊!”
第82章 号一更
秀春在破草房里陪大妮子说了半天话,印象中就没哭过的姑娘,抓着秀春的手哭的泣不成声,痛恨她男人窝囊废,又心寒本以为可以依靠的娘家人这样对她…
秀春不停拍着大妮子的背,给她顺气。
大妮子嫁的男人叫赵卫军,在家排行老幺,家里五间石瓦房,兄弟四个拖家带口挤得满满当当,没一个敢分家,家里财政大权掌握在婆婆手里,四个儿子全听老娘的话,年末生产队分了工钱就上交给老娘,老娘让向东不会去向西。
儿子相继娶了媳妇之后,媳妇也要听婆婆话,哪个不听话的,就挑唆儿子跟儿媳妇干仗,打到儿媳妇听话为止,在大妮子嫁过去之前,上面三个嫂子已经被训的服服帖帖,婆婆说啥就是啥。
大妮子在家做姑娘时可没怎么受过气,郑二叔有门手艺,家里过得也不是特别差,加上郑二叔和郑二婶都不是太过重男轻女的人,大妮子活的比较散漫,性子耿直说话直接,哪能忍受的了婆婆那种怪脾气,嫁过去没两天就跟婆婆因为嫁妆的事斗嘴了一次。
她婆婆一看这媳妇是个不听话的,可就记在了心上,平时生活中有个小摩擦没少挑唆赵卫军,赵卫军坚信他老娘一心为他好,听他老娘的话,只要被他瞧见大妮子跟他老娘吵嘴,二话不说就揍大妮子,几次仗干下来,小两口结婚前的那点情分早就给磨没了…
一样米养百种人,还真是啥样的人都有啊…
郑二婶抱着干柴禾过来烧炕,见大妮子哭的伤心,她心里也不好受,但嘴上还是道,“大妮啊,听娘一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家日子都不好过,关起门过日子谁能不吵架?超过闹过气消了就算啦,过些日子卫军要是过来接你,你就跟他回去…”
郑二婶话还未说完,大妮子冲口便道,“要过你跟他过去,这日子我不过了!”
郑二婶不住叹气,“你这丫头,说的这是啥话?!你奶活着的时候,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你不知道?谁不是硬熬过来的,啥时候熬死你婆婆,你自己使唤儿媳妇,你就享福了!”
“呸!我自己过这种日子就算了,我还去坑害我儿媳妇?!那我死也不得好死!”大妮子激动道。
“好好好,你在气头上,我不跟你说这些。”郑二婶转而对秀春道,“春儿,你跟你妮子姐差不多大,帮二婶好好开解开解她。”
“春儿,你可别像我娘那样劝我,要真是,你就回家吧,我不想听!”大妮子一肚子的火,哪还能听得下去。
“妮子姐,你养好自己身体是最要紧的,为了那几个人把自己身体弄垮了,不值得!”秀春可不会说什么劝和的话,只让大妮子放宽心养好身体,流产之后也是小月子,不养好身体以后落下了病根,苦的还是自己。
秀春和大妮子说话,郑二婶就坐在炉膛口,听着她两不谙世事的对话,直摇头。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想不过日子就能不过啦!想当年她婆婆打烂脑袋,吵过闹过,不还是继续过!熬死了婆婆,连生三个孩,公婆全死了,关起门过自己小日子,再吹吹枕边风,现在她男人还不是照样听她话!
天擦黑时,秀春才从郑二婶家回去,刚进堂屋,钱寡妇就喊她了,听声音就知道心情很好。
“春儿,快来奶跟前坐。”钱寡妇笑吟吟道。
秀春坐炕沿上,“奶,大伯和三叔给你赡养费了啊。”
钱寡妇道,“我嚷着要贴大字报,他们能不给么。”
说话间,钱寡妇把三十块钱给了秀春,“春儿,这钱你收着。”
秀春不接,“奶,大伯和三叔给你的,你装在身上留着花,我拿了也没有用。”
钱寡妇道,“咋没用了?我平常吃喝拉撒那样不是你在花钱,我一个瞎眼的老太婆,还能拿着钱去逛百货商店不成?”
钱寡妇把钱塞到了秀春手里,又道,“春儿,你去看看,你三叔说他把粮食搁在西间了,你看看有没有五十斤粮。”
谢天谢地,孙有粮总算把粮食还回来了。
秀春去西间解开口袋看了看,还的五十斤全是高粱,里面还掺杂了不少碎土,估计净重至多也就三十多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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